“好——!”
“好你个唐骁!反了你不成?!”
吴用猛地向后一跳,甩着震麻了的胳膊,声音拔得又尖又厉,却透着一股遮不住的虚。
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肥獾,毛炸起来,身子却怂了。
“长本事了是吧?还敢瞪老子?!”
他嘴上吼得凶,那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躲闪着,根本不敢真去看唐骁的脸——尤其是那双冷得瘆人的眼睛。
他脚底下跟着又退了两步。
“你……你给我等着!”
“明天要是误了农时,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!”
这狠话扔得声色俱厉,倒更像给自己壮胆。说罢,他像是再也挂不住脸,猛地一转身,臃肿的身子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,狼狈地撞开那扇破门,一头钻了进去。
王氏也慌手慌脚地缩回脑袋。
“啪嗒”一声,门从里面死死闩上了。
笼罩院子的那股无形压力,随着吴用的狼狈逃离,一下子散了。
秦通这才敢长长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,后背的里衣早就被冷汗浸透,湿漉漉地贴在身上。
他心惊胆战,偷偷拿眼去瞥依旧持枪挺立的唐骁,只一眼,就飞快低下头,先前那点谄媚劲儿彻底没了踪影。
旁边的赵良和马秋更是像刚从水里捞出来,面无人色。
两人对视一眼,都瞧见了对方眼里的惊骇和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。
他们半秒不敢多待,耷拉着脑袋,脚步匆匆地钻回了自家低矮的土坯房。
唯独刘仲,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草梗,放在粗糙的手指间慢悠悠地捻着。
他目光在唐骁身上停了停,又扫过韩从紧握刀柄的手,最后落在那扇被吴用摔紧的破门上,嘴角那丝惯有的嘲弄越发明显。
“嘿……”
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含糊的低笑,不大,却清清楚楚地砸在突然安静下来的院子里。
“这下好了,咱们墩里……可要有大热闹瞧喽。”
说完,他把长枪往肩头一扛,晃着身子,慢悠悠地踱步走开了。
不一会儿,院子里就只剩下唐骁和韩从两人。
唐骁没搭理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,只默默地弯腰,将两只空桶稳稳挂好。
他的动作不见一丝慌乱,平稳地吓人,仿佛刚才那场几乎要见血的冲突从未发生过。
韩从的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子,死死钉在唐骁背上,毫不放松。
唐骁仿佛毫无所觉,挑起空桶,径直朝大门走去。
他越是平静,韩从脊背挺得越直,审视与警惕几乎化为实质,沉沉压在那道挺直的背影上,直至唐骁彻底消失在门外。
韩从这才一言不发地转身,迈步走向通往墩台顶部的狭窄土阶。
脚步无声,却异常沉重。
......
院外,唐骁挑着空桶,已走出了一段距离。
身后的边墩在夕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,他面色平静,心下却已飞速盘算。
吴用这等作威作福的土皇帝,今儿当众被他驳了这么大面子,这口恶气怎么可能咽得下去?
刚才他没一枪了解,只是激怒吴用,原因有三:
其一,杀上官是死罪,眼下还不能硬碰,也不能死在自己手中。
其二,韩从和刘仲绝不会坐视不管,毕竟吴用背后还站着张士贵那尊靠山。
其三,想彻底掌控一个边墩,光靠他一个人,不行。
眼下时机未到,只有先将这把火点燃,才好烧出裂痕,为他接下来分化墩里其他人铺路。
反正都已经忍了三天,也不差这一时。
唐骁前脚刚走,屋内的吴用就彻底炸了。
自打他儿子攀上高枝,他在这火路墩作威作福惯了,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?!
就连韩从和刘仲那两个不好惹的夜不收,都要给他三分面子。
而唐骁一个泥腿子......
“他唐骁算个什么东西?!”
吴用一拳砸在桌上,震得碗盏乱跳,脸上的横肉因暴怒而扭曲:“一个泥腿子,反了!反了!”
一旁的王氏尖声附和,声音刻毒:“当家的,绝不能轻饶了他!不然你这墩长的脸往哪搁?张管队怎么看?”
“闭嘴!老子不知道吗?!”吴用烦躁得像头困兽,在屋里来回打转。唐骁那冰冷的眼神在他脑中挥之不去,让他又恨又惧。
他猛地停步,浑浊的眼里闪过狠厉:“在墩里动手碍眼,出了门……荒郊野岭,鞑子游骑神出鬼没,发生什么‘意外’,谁说得清?”
他猛地拉开门,冲着缩在院角的秦通低吼:“去!把韩从和刘仲请来!就说老子有桩‘买卖’和他们谈!”
秦通屁滚尿流地跑了。
不多时,韩从与刘仲一前一后走进来,秦通则缩着脑袋溜到一旁。
吴用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怨毒几乎要滴出水来。
刘仲瞥了一眼,心里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。
两人极有默契地都没开口,只沉默地站着,等吴用先说话。
他们是夜不收,不归这火路墩管,吴用根本没资格命令他们。
吴用勉强挤出个笑脸,朝里头吆喝:“婆娘,快给两位兄弟倒碗水来!”
假意客套了几句,他再也按捺不住,压低了声音直奔主题:“二位兄弟,有个小忙,得麻烦你们……”
他眼中闪过狠光,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:“帮我做了唐骁,事成之后,我必让我儿在张管队面前为你们多多美言,保你们前程似锦!”
韩从与刘仲对视一眼。
刘仲咧嘴笑了,语气带着惯有的散漫和精明:“吴头,咱们是夜不收,刀头舔血,干的是出塞摸营、玩命的买卖。”
“您这墩里的私怨……咱弟兄俩插手,名不正言不顺,不合适吧?”
吴用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。
他哪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?
若不是仗着儿子是张管队的女婿,这两个眼高于顶的煞星怎么会正眼瞧他?
刘仲这话分明是在说——价码不够,得加!
吴用眼底闪过一丝肉痛,但旋即被狠厉取代。
他咬咬牙,开出价码:
“二位若替我了结此事,事成之后,唐骁的首级归你们,是伪造成鞑子首级报功还是处置,随你们的便!”
他顿了一顿,抛出真正的诱饵:“此外,我再私人赠你们一人三亩上好的水浇地!就从墩旁的公田里划,张管队那边,我去说道!”
他盘算得清楚,舍掉这点蝇头小利,不仅能拔了唐骁这根眼中钉,更能顺势将这两个悍勇的夜不收绑在自己船上。
一举两得,往后这墩里,看谁还敢不服!
韩从与刘仲对视一眼,心中俱是一动。
韩从倒不在意那几亩地,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唐骁刚才那一下——究竟是错觉,还是真有本事?
他手痒了,想亲手试出来。
刘仲则不同,他眼里几乎瞬间迸出毫不掩饰的贪婪。
他拼死拼活当夜不收,名下也才十几亩薄田,那还是拿命换来的!
寻常军汉早被张士贵和北庄那些豪强吞得骨头都不剩了。
三亩水浇地,是天大的实惠!
“哎哟!吴头您这就太客气了!”
刘仲顿时眉开眼笑,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搓了搓:“为您分忧,那不是应当应分的嘛!”
“这事儿,包在我们身上!”
韩从没说话,只是双臂在胸前交叉,指节在结实的臂膀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,算是默认。
见两人终于应下,吴用心头巨石落地,脸上横肉都舒展了几分:“好!那就全仰仗二位了!”
“好说,好说……”
......
此刻的唐骁对墩里发生的一切还毫不知情。
他正挑着两桶浑浊的水,步履沉稳地走在回墩的路上,扁担在肩头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。
行至半路,前方突然闪出两道人影,一左一右封住了去路。
......